威武不能娶_分卷阅读_561
  孙睿走得不疾不徐,韩公公迎他进了御书房,他看了眼圣上的桌案,上头还没有摆点心。
  他来得早,陶昭仪宫里的人还未到。
  圣上本打算小歇一会儿,他困意刚刚上来,见了孙睿,他微微蹙了蹙眉头,又很快松开了。
  身子虽疲乏,他却不想睡了。
  脑海之中,那面无表情数数的孙睿石像的印象挥之不去,让圣上浑身都不舒坦,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。
  “怎么这个时候来了?”圣上哼了声,“今儿文英殿里,应是没有人追着说道了。”
  孙睿哪里不知道圣上是在恼昨儿的事情,孙禛被黄印逼得从文英殿落荒而逃的时间,与他今天离开时差不多。
  他干脆答道:“今日黄大人的确不当值。”
  圣上叫他直直顶了回来,心里越发不顺,但这么多年他明面上都对孙睿极好,便是心里有疙瘩,这会儿也不至于爆发出来,只示意孙睿坐下。
  他抿了口茶压了压情绪,道:“朕知道你们烦闷,御史们说话素来不客气,朕也经常被骂,你听过就算了,至于禛儿,他年纪小,也不圆滑,你多教教他。”
  孙睿依样画葫芦地抿茶,末了,道:“母妃昨儿也是这么交代的。”
  圣上酝酿的话又说不了了,既然虞贵妃交代过,他继续说道,恐过犹不及,干脆也不再提,翻看起折子来。
  几个衙门粗粗商议了押运章程,由大理寺牵头写了这份折子,内容中规中矩的。
  圣上看了两眼,嗤道:“他们这是押反贼还是送皇亲啊?孙璧这一路上的仪仗,怕是比他前几年进京磕头时还要隆重了。”
  孙睿道:“也就是看着人多些,董之望还没有下落,南陵也未必没有死忠孙璧的人手,要让他活着进京城,少不得多安排些人。”
  道理的确如此,但圣上看着就不顺心。
  外头有些动静,韩公公出去了又进来,看了眼孙睿,没有直接开口。
  孙睿也不问韩公公,只与圣上道:“何况,宗亲那儿也没有闹明白。
  孙璧造反了,但他的爵位还未夺,未及入京审理,定罪之前还是个郡王。
  再者,将来削爵,是只算到他这儿,还是连南陵王的也一并夺了,南陵王除不除名、撤不撤庙享,宗亲那儿也在商讨。
  孙璧进京路上要是太简、或出什么差池,宗亲那里怕也……”
  句句都是宗亲如何如何,字字都刺在圣上的心眼上,他再没有压住火气,重重把手边的茶碗砸了。
  身为帝皇,若不想落下六亲不认、孤僻阴毒的名声,大小事情上,多多少少的,势必会受到牵制。
  也许来自外戚,也许来自功高盖主的臣子,也许来自宗亲,甚至其他,为了平衡各方关系,也会有各种手段来制约,此消彼长,互相钳制。
  顺德帝登基之后,其他势力倒都平顺,宗亲多数时候也不来寻事,偏偏每次站出来时都是挑刺。
  前回是笼络了几个老御史,非说孙璧断不可能造反,必定是受了董之望的胁迫;再上一回,柳家女接连闹出事端,宗亲直言是圣上给卫国公府惯出来的;再往前,骂圣上偏宠虞氏而不喜中宫,逢年过节就寻不痛快……
  第935章 火星子
  究其缘由,是如今宗亲里掌事的那一支与过世的燕王爷很亲近,当年柳家女寻事,使得燕王妃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掉了,燕王再无香火,宗亲里都憋着气。
  原本当时就该撤了柳家封号,偏偏突然国丧,先帝在一片动乱中继位,柳家从龙有功,保下了国公府的牌匾。
  宗亲也无可奈何,只盼着柳家抱着封号闲散混日子,圣上登基后却不那么想,几次提拔了柳家,这叫宗亲那儿极其不满意,早几年没少为这事儿闹。
  也就是这两年,柳家瞎闹腾,皇太后都看不过眼了,圣上才渐渐歇了拉扯柳家的心思。
  歇了归歇了,圣上一想起被宗亲借着各种由头寻事儿的经历,就气得耐不住。
  啪——
  又一个茶碗碎了。
  孙睿垂着眼,他就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。
  圣上靠着椅背,懒得再多说一句话,冲孙睿挥了挥手。
  孙睿起身退出来,留下韩公公收拾一地碎片,御书房外,他看到了一脸惊愕、慌慌张张站在廊下的小内侍,正是陶昭仪那儿遣来送点心的。
  对方惊魂未定地行礼,孙睿看了眼,走了。
  明明是正中午,阳光却不暖人,反倒是秋风,一阵阵往骨子里钻。
  孙睿走走停停,绕到御花园,站在池边里吹了好一会儿风,远远的,看到那从御书房方向过来的小内侍,他把小石块扔下了水。
  噗通一声,惊得那小内侍看过来,见孙睿低头看着水面,小内侍不敢打搅,避着走了。
  直到那身影消失,孙睿才缓缓抬起了眼皮子。
  南陵战事结束得比他预想得快了些,偏他处还未全然安排妥当,只一个蜀地,是拖不了蒋慕渊太久的。
  孙睿知道蒋慕渊有本事,若非如此,前世圣上驾崩前也不会执意要削权、要逼死这个外甥,只要蒋慕渊在,孙禛就坐不稳龙椅。
  而孙睿也看得明白,如今的蒋慕渊相较于前世此时,越发精进许多,孙睿能几年困苦、从阴冷的天牢里回来,蒋慕渊又为何不能从弹尽援绝的孤城之中回来?
  孙睿不担心蒋慕渊与自己有同样的经历,蒋慕渊比他早走了快十年,他会疑惑、会不解,但他断然不会知道圣上最终把皇位给了孙禛。
  只论前生,孙睿并不想为难蒋慕渊,但今世再来,蒋慕渊所追求的、与孙睿想要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,而蒋慕渊做的,都是在拦他的脚步。
  孙睿还不能动蒋慕渊,他需要对方在圣上跟前周旋谋利,目标虽相反,但有些琐事上,倒也能暂且一致。
  不过,蒋慕渊前世经历过蜀地战事,他不可能毫无准备,蜀地战局再有变化,也不会跟从前一样一打就是四五年。
  孙睿必须要在蒋慕渊回京之前把其他的事情安顿好,圣上想隐瞒的事情,他要全部揭开来。
  圣上这些日子无法安眠,此事最影响情绪,轻轻一点火,脾气就能炸开。
  搁在以往,孙睿再提宗亲挑事儿,圣上也就是低低骂两句,断不会跟今日这般大反应。
  既然陶昭仪这般殷切,就由她来做第一颗火星子吧。
  另一厢,送点心的小内侍回了陶昭仪宫中,就被嬷嬷叫去问话。
  问的是寻常那些,圣上可满意今日口味,又说夜里还要不要用甜羹吗。
  小内侍慌着呢,道:“圣上正发脾气,也不知道三殿下说了什么,圣上砸了两只茶盏。”
  嬷嬷唬了一跳,赶忙叫小内侍去陶昭仪跟前回话。
  陶昭仪细问,小内侍当然说不出圣上恼孙睿的缘由,但前后砸了两只茶盏是真真切切的,那动静,定不会听错,而且,孙睿出御书房后神色阴沉,甚至在园子水边吹了好一阵冷风,可见是被骂狠了,若不然以孙睿沉稳心性,如何会有这种反应?
  陶昭仪越问,心里越起伏,甚至不由有些后悔。
  今儿若还是她亲自送去,必定要探出些口风来,可惜机会已经错过了。
  这么一想,她也越发好奇,到底是什么样的糟心事儿,能让圣上朝孙睿砸两只茶碗,这要是换了其他人,恐怕已经被赶去御书房前跪着了吧?
  忽然间,陶昭仪的脑海里想到了孙禛,若是孙禛,圣上又会如何?
  陶昭仪没有答案,毕竟孙禛从没有那么惹圣上生气过,当然,圣上也是头一次如此待孙睿。
  她想,她果然是魔怔了呢。
  御书房的动静,很快就有消息传到各处。
  静阳宫里,虞贵妃抱着孙奕,半晌没有说话。
  她是让孙睿护着孙禛些,莫要让弟弟一人挨御史痛骂,可虞贵妃也没有想到,孙睿应了,最后的结果是叫圣上砸了两茶盏。
  她有些心慌,想再使人叫孙睿散值后过来,又怕继续适得其反,只能先忍下,只让人招赵知语进宫来。
  刘婕妤高高兴兴的,歇午觉都比平素香一些。
  今儿散值有些晚,孙宣到陶昭仪宫中时,四处都已经点了灯。
  陶昭仪对儿子存不住话,孙宣见她一顿晚膳用得心不在焉,干脆匆匆填了肚子,便搁下了筷子:“母妃有什么话就说吧。”
  嬷嬷赶紧撤了桌,又把人手都带离了,陶昭仪这才低声与孙宣道:“你可知中午时老三与圣上说了什么?母妃正巧使人送点心去,在外头听得真真切切的,圣上冲着老三砸了两个茶盏。后来在园子里……”
  孙宣闻言,讶异地挑了挑眉:“好似是说押送孙璧返京的事儿……难怪他回来后神色郁郁,问什么都淡淡的,他何时让父皇这般教训过……”
  “母妃再与你说个事儿,”陶昭仪深吸了一口气,声音压得越发低了,“我半夜送甜羹去御书房时与你父皇说了些话,他很不高兴老七被御史们追着骂,说你们都在文英殿,却不知道拦着黄大人些……”
  孙宣笑了笑,想说自个儿怎么会去拦黄印,连孙睿都没有出声,其他人越发不可能掺合。
  也是孙禛自己惹事,黄印只默不作声押着他看折子,这算什么惩罚?
  压根不少块肉。
  陶昭仪拦住了孙宣的话,继续道:“母妃就是觉得,比起老三,你父皇更疼老七。今儿老三被教训,是不是你父皇借题发挥,实则是因为老七在怪他……”
  第936章 稳住
  陶昭仪越说,心跳得越快,她把这一日间冒出来的心思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。
  殿内光线倏地暗了下去,陶昭仪唬了一跳,扭头去看油灯,原是灯芯燃黑了。
  她看了眼犹自沉思的孙宣,没有打搅他,轻轻起身、自个儿拿着剪子拨了,殿内才又明亮起来。
  火光在视线里跳动,盯着看很是晃眼,陶昭仪紧紧闭上眼睛又睁开,才扫去了那恍惚之感,直至这时候,她才发现,自己的额头上全是密密的汗。
  “母妃,”孙宣唤了一声,待陶昭仪重新落座,他才道,“为人父母,本就难以一碗水端平,父皇若真偏心孙禛,其实也说得过去。
  您只得了我一个儿子,自是我千般万般好,但您设身处地想,您要是有两三个儿子,您最喜哪个?”
  陶昭仪根本没有细想,张口就答:“自然还是五哥儿最懂母妃的心思……”
  孙宣没让她再往下说:“您说的是,当娘的都喜欢贴心的孩子,搁在静阳宫,最小的那个还只会爬,老三与老七相比,谁更招人疼?”
  毫无疑问是孙禛。
  孙禛自小会哄人开心。
  孙睿那个性子,就不像是个会和虞贵妃说贴心话的样。
  “生母各不相同,但对父皇而言,同样都是儿子,”孙宣说到这儿顿了顿,显然也是心有不忿,“他爱屋及乌最喜静阳宫的,内心里更疼孙禛也不叫人意外。
  只是这么多年,他在孙睿身上花的心思最多,几乎是手把手教出来的,不似我们,全扔进文英殿、各凭本事了事。
  对孙禛是宠,对孙睿,越是期待、越是看重,便越是严厉。
  您想想外祖家,小舅舅哄着外祖父、外祖母高兴,大舅舅才是担家业的,连带着大表兄都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,也就是几个弟弟,随心所欲多了。”
  “也有道理……”陶昭仪喃喃,“皇太后那么喜欢永王,但当年对圣上却是严厉多余慈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