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汉灿烂,幸甚至哉_分卷阅读_82
  少商道:“大前日,妾家中不是为凌大人办定亲筵么,家父邀了好些亲朋挚友呢。”你个臭老头,前些天你自己赐了那么多酒你忘了啊!
  “为何定亲筵不与休沐日在同一日?”皇帝提着腔调,故意冷眉峻眼,引来皇后用力束了一下他的腰。
  “因,因为……定亲筵要要要准备呀……”当然是为了多休息一日,大家都是道上人,皇帝老伯您需不需要这么较真啊。
  “那定亲筵是你办的?”皇帝继续为难。
  “不不,那什么……妾稍微帮了下手,要紧的是多看看,多学学,长些见识……”
  皇帝耷眉拉眼,一本正经:“上回程楼两家定亲,难道你就没有看看学学?到了这回怎么还不能亲自张罗呢。”
  皇后手上用力抽拉玉带,几乎将皇帝的早膳给勒出来。
  少商脸都绿了:“呃,妾妾……那个学无止境,愈学多就愈发觉妾实在是无知,是以要多看多学几次,呵呵……”
  皇帝自幼父母双亡,但生性开朗明快,可惜起事后一路艰难险阻尸山血海,登基后更是须为天下表率,只有在少数几个老兄弟面前还能玩笑一二,想想已有许多年不曾如此促狭了。
  他本想说‘你若是多定几次亲岂非知识更加渊博了’,不过看到皇后不赞成的目光,只好转言道:“好,那办完定亲筵呢,你怎么还不进宫。”
  少商松了一口气,赶紧回答:“前日,凌大人领着妾身去拜访霍夫人了。”
  皇帝眼中的笑意顿了一下,皇后手上的动作也停了,过了片刻,帝后才双双复原。
  皇帝道:“霍夫人近来如何?”
  少商道:“夫人有些清瘦,不过看着气色倒还好。哦,崔侯也在。”
  皇帝没有说话,神色有些郁郁。
  少商见状,赶紧将最后一颗炸弹熄火:“唉,从杏花别院出来,妾亦是怅然,想到这人间悲喜,无可奈何,妾久久不能释怀。是以凌大人又为妾向娘娘告假一日,让妾……诶,那个平复心绪,平复平复……”
  皇帝复笑:“你平复什么心绪,小小孩儿知道什么是人间悲喜无可奈何,装模作样,不就是躲懒懈怠,当谁不知道呢!”
  少商正要说出淳于氏之事,谁知大长秋曹成来请皇帝移驾了,言道尚书台几位大人已至。皇帝颔首,又勒令女孩好好读书,将之前几日的功夫都补回来,然后起驾离宫了。
  少商连忙对皇后道:“娘娘,昨日凌侯夫人上我家了!想到霍夫人如今的情形,我一看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,于是就说了些负气的话。”
  皇后虽温和却并不笨,闻言上下打量了女孩一番,含笑道:“你得罪了凌侯夫人,想要陛下和我给你撑腰?”
  “娘娘,您别说什么得罪不得罪的,我那是伸张正义!”少商谄媚的扶着皇后的胳膊往内殿走去,“难道您喜欢凌侯夫人啊。”
  皇后白了她一眼:“喜不喜欢另说,你也该好好管住自己的嘴了,一逮着机会就胡说八道,戏谑无行。在我宫里尚且无妨,若是出去了,看人家骂不骂你。”
  “我也就在娘娘身边才说的,您看我出去哪会那么说?”
  “在我这里也不许信口开河!”
  “那我什么时候能说自己想说的话啊,家里?可我现在待宫里的时候比在家里长多了,好憋气呀。”
  “我说你能放言时,才许说!”
  “……好吧。”
  因为缺课四日,这日上午少商学的分外勤勉,不知过了多久,正觉饥肠辘辘,翟媪过来刚说要传膳,殿外的小黄门却忽来传报:汝阳老王妃携凌侯夫人来了。
  皇后顿了顿,道:“传。”
  汝阳老王妃还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,不过今日却穿了全幅王妃仪装,披帛挂玉,系五彩锦缘;她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淳于氏也是一般的庄重打扮,双眼红肿,想是哭泣许久所致。
  少商看了一遍,暗切一声。
  汝阳老王妃略略弯曲一下身子,算是行过礼了,于是跪坐在皇后身旁的少商也有样学样的向老王妃弯了弯脖子,接近于平角。不过淳于氏还算上道,老老实实的行足了礼数。
  “不知叔母今日所来何事?”皇后一脸的冷淡端庄。
  汝阳王妃冷冷一笑,指着她身旁道:“老身今日就是为了这个小贱人来的!”
  “王妃慎言!”皇后冷声道,“少商在予身边数月,素来温良恭俭,仁善豁达,从未有何不妥之处。叔母今日一来就气势汹汹,未免过了。”
  少商头愈发低了。她自来被人数落惯了,难得受这样凶猛的夸奖,不免有些脸红。
  汝阳王妃用力拍膝:“老身说的句句属实。昨日,凌侯夫人好心好意去程府拜访,赠与田地侍婢,不但没落着半句好话,还被这贱婢羞辱一番!皇后,你今日若不处罚这贱婢,恕老身不能服气!”
  老妇声量响亮,几乎震动殿宇,淳于氏很很配合的在后面抽泣几声。
  少商心中轻蔑。想道你服不服气关我p事啊,就是你断气了也不关我事呀。
  皇后侧瞥了少商一眼,才道:“我素信少商,想来她不至于如此……”
  “娘娘!老身敢对天起誓!”老王妃声嘶力竭,口沫横飞。
  此时人们对鬼神之事甚是笃信,皇后一时气弱,思绪一转,便道:“这等家事还是请越妃一道来参详……”
  “皇后!”汝阳王妃刻意一字一句道,“你是六宫之主,责罚晚辈这等区区小事,难道还要过问一个妃嫔?!”
  翟媪忍不住了,开口道:“娘娘想请谁就请谁,王妃未免手伸的太长了吧。”
  “贱婆子放肆!”老王妃大喝,凶狠异常,“贵人说话,也轮得到你一个奴仆插嘴,皇后就是这样放纵,这等奴婢就该狠狠掌嘴!”
  老太婆气势惊人,少商却在心中暗暗给她鼓劲,盼她继续作死。
  皇后面如冰霜,只有略快的气息显示她心中恼怒。她忽道:“少商,你有什么话,当着王妃和凌侯夫人的面,尽可放言。”
  此言一出,少商眼睛都亮了。
  淳于氏脸色一变,她领教过少商的胡搅蛮缠,汝阳王妃却犹自嘶叫:“皇后,老身都带了苦主来了,你赶紧责罚她就是,还让一个小辈来和老身对嘴不成!”
  “哟,老王妃可真霸气呀!这知道的是您气急攻心,不择口舌,这不知道的,还以为您才是这天下之主,六宫领袖呢。”少商慢吞吞的走前几步,跪坐到皇后右前方。
  “你个小贱人说什么呢!”老王妃指着她骂道。
  少商道:“娘娘想宣越妃娘娘,您不让;娘娘想多问两句,您就要她立刻责罚我。哟,您可比陛下厉害多啦,陛下和娘娘都是有商有量的,哪有您这幅威风啊。今日下午有一位博学的老儒生要来给我接着讲礼数,回头我就问问她,老王妃这幅做派,不知合不合礼数啊!”
  汝阳王妃立刻涨红了脸。
  “哦,我忘了说,这位老儒生有位从弟是在御史大夫手下当差的。”少商盯着那张猪血色的老脸皮,心中异常快慰。
  今天之事往小了说只是皇族家事,但倘若抖到朝堂上去,那立刻会引来一群犹如嗅到血误气息的蝇虫。汝阳王妃再自持年长尊贵,也不愿意撞上这口钟。
  “都是妾身不好。”一直扭着素帕抽泣的淳于氏忽然开口,“老王妃是为了替妾身张目,才激愤至口不择言,万望娘娘原宥!”说着便连连磕头,不时额头便红肿起来。
  皇后侧首避开,只好道:“恕你无罪。”
  汝阳王妃淬毒的眼神扫向少商:“好厉害的嘴,果然是狡诈多端,长舌厉口,凌侯夫人就是叫你羞辱了一番,你可知罪?!”
  “知什么罪?我从未说过羞辱凌侯夫人之言。”少商道。
  “老身敢起誓……”
  “您起誓有什么用啊,您又不在当场,没看见没听见,都是凭凌侯夫人一面之词。说不得,您也是受了蒙骗呢。”这等程度的辩词,少商简直连脑子都不用过。
  汝阳王妃一时语塞,淳于氏立刻扑上前道:“妾身也敢起誓,妾身以性命起誓,那日程少商确对妾身百般羞辱,污言秽语……”
  “你的誓言切不可信。”少商轻飘飘,“像你这般品性之人,自不会将神明放在心上。”
  淳于氏一口气的堵在喉头,她不愿就自己的品性话题说下去,只能向皇后大喊道,“当时妾身还带有二婢,她们可以为证!”
  少商笑起来了:“诶哟,夫人您行行好,那两个侍婢是您花钱买来的,还不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。若是如此,我也可以从程府找些奴仆来,说您那日意图不轨,让我在凌大人饮食中下些不干不净的东西,好叫他无后而终,将来凌大人偌大的家底还不都归了您膝下之子么?别说二婢,就是二十个婢女,我也给您找出来作证,如何?”
  如此一番天马行空狗屁不通的诡辩说将出来,别说汝阳老王妃有些傻,淳于氏气的几乎满腔气息要蒸腾而出,却只能指着她:“你,你这……你这个狡言欺诈的……”
  好容易顺过一口气,她立刻流泪跪告:“皇后娘娘,程娘子这番诛心之论妾身断断不敢领受。这话非但不能说,连妾身连想都不曾想过。倘若这些话有丝毫流了出去,妾身再难立足人前啊!请娘娘明鉴,若是不能还妾身一个清白,妾身宁肯一死!”
  皇后面有难色,正要张嘴说些缓和话,少商迅速对着汝阳王妃道:“王妃明鉴,倘若我也敢起誓,说凌侯夫人确有谋害凌大人之心,您会否主持公道,也狠狠责罚凌侯夫人?”
  汝阳王妃不由得一缩。当年之事她扪心自问,也不敢说淳于氏没有半分私心,是以这个包票她还真不敢打,只能顾左右而言道:“你起什么誓,适才凌侯夫人也起了誓,你怎么就不肯认!”喘了一口气,她放柔口气,“你只是个小小孩儿,偶然口误也是有的,长辈怎么会和你计较呢。好好认了错,这件事就揭过了,好不好。”
  少商冷笑,心想你哄三岁孩子呢,一旦她认了错,后面的责罚还不由她们起哄。
  她道:“王妃此言差矣。我可是老老实实听长辈吩咐定亲的,不敢比凌侯夫人这等自己张罗婚事的,更何况,她吃霍家的,喝霍家的,寄居霍夫人身旁多年,扭头就趁人家不测顶了她的位置。所以呀,我发的誓可信,她发的誓,不可信!老王妃,您是不是年纪大糊涂了啊,这么点事都想不明白?难道……”
  她忽然变了口气,挤眉弄眼道,“老王妃您当初也和凌侯夫人一样的……啊……?”
  “休得胡言!”
  “不可造次。”
  ——汝阳王妃和皇后齐齐出声。
  前者脸色紫红的险些要扑过去殴打少商,后者拧着眉心,又想笑又是叹息不已。
  淳于氏瘫软的向后坐倒,满心气恼。来了,又来了,她就知道只要一让这小女娘开口,无论什么事都会变成对她过去的讨伐。不过,事已至此,她不得不为自己辩白几句。
  “当年之事,妾身虽有过错,可君华阿姊也是逼人太甚了。早些她是为侯爷纳过妾的呀,为何就不能容下妾身。”她声声泣泪。
  汝阳王妃立刻来摇旗呐喊:“正是正是,不过区区一名妾侍,霍君华都不能容忍,这是何等嫉妒恶毒啊……”
  当着皇后的面,少商可不敢说什么床榻不床榻的,便道:“霍夫人是如何想的,我是不知道。不过霍夫人就是这么一副脾气,大家也不是第一日知道的,当年既然逼到这份上了,凌侯夫人为何不让一让?毕竟,人家夫妻是近十年的情分啊,凌侯夫人您就算在霍夫人母子一失踪就与凌侯,嗯那个……那个,发生了情愫……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左右罢了。此处不留人,自有留人处,反正是做妾,哪儿不能做啊,对吧?难道……,夫人您其实和凌侯也有好些年的情分啦?”最后一句,她几乎要笑出来了。
  淳于氏脸色渐渐发白,浑身发抖。
  她这几十年来也遇过无数刁难,但从未遇过少商这样的对手。盖因不要脸的没自己身份高,不敢来发难;身份比她高的,不至于撕破脸皮。
  汝阳老王妃彻底呆住了,这是哪里来的刁钻女子,简直就是个不要脸皮的小泼妇!
  淳于氏脸色惨白,向皇后恭敬道:“娘娘,妾虽出身卑贱,但也容不得这程少商如此羞辱诋毁,娘娘若不发话,妾身只能一死了之了。”
  “唉,夫人壮烈,不甘受辱,真是令小女子赞叹佩服。若是十来年前夫人肯去死一死,霍夫人也不会愤而绝婚了,今日许多事恐怕就不一样了。”少商又幽幽的来插嘴,淳于氏目中怒火熊熊,恨不能上去活活掐死着小贱嘴皮子。
  “这样罢。”少商捏拳捶掌,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,“你我不妨一齐起誓。夫人若不敢死,就当我什么都没说,夫人若真去死了,就叫……”
  汝阳王妃和淳于氏虽然都没打这个赌的意思,但此时都提起了一颗心。
  “……就叫凌大人一生纳不了姬妾!”少商一口气说完,“如何,这个誓言够毒辣了罢。”她简直越说越欢快。
  皇后赶紧侧首轻咳,翟媪直接噗嗤出来,结果被口水呛到了连连咳嗽。
  淳于氏惨白的脸又被气红了,指甲几乎抠破掌心。
  汝阳王妃到底年纪大了,一个憋气不过就直直往后倒去,淳于氏连忙上前接住。
  这时,殿外忽也传来几段隐约的笑声,众人连忙回头看去,只见越妃迈着娇滴滴的小步子轻快的迈进殿来,后面跟着双手负背的皇帝——两人进来时,越妃嘴角含笑,看了看少商,道一句‘原来子晟新妇是这样的’,皇帝则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。
  再后面进殿的,则是一身正装的老不正经汝阳王,他手中揪着一位身着朱红官服的中年男子,拉拉扯扯的将人拖进殿内,大长秋曹成跟在一旁连声劝说老王爷放手。
  最后面一人,竟是凌不疑。他缓步进来,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少商,没有说话。
  少商这下彻底萎了,迅速缩到皇后身后,端正的跪好,一脸老实又巴交。
  淳于氏十分机敏,看到这么一长串人进殿后,立刻察觉到情况不妙,今日之事怕不能善了了,当下再不敢讨要什么公道,惶恐的跪到侧边,腾出空路让帝妃经过。
  只有汝阳王妃犹自不知死活,嚷嚷着:“陛下,你适才可听见了。这小贱婢满口胡言乱语,简直有辱体面,你可要好好责罚……”
  “叔母!”越妃连坐都不坐了,上来就开片子,“上回宫筵时我怎么说的来着,您要对淳于氏怎么样我管不着,您若是觉得自己脸面够,自去行事即可,可你若是想到宫里来指手画脚,却是不能够!”
  汝阳王妃对上越妃,气势都弱了几分,不由得放缓了语气:“我何曾指手画脚,可这程少商终归是小辈,难道我这做长辈的连问一句都不能了么!难道恳求长辈疼爱,不是小辈应有之责吗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