卿卿与我开太平_分卷阅读_56
  谢映舒微微一顿,这才想起被忽视了多日的洛水。
  上回他无故昏睡,才造成谢映棠翻墙去了成府,而族中长辈震怒,他还未来得及与她算账。
  三郎冷笑一声,脚步一转,快步走向了洛水的居所。
  洛水正坐在床边低头喝茶,忽然看见推门而入的谢映舒,身子抖了抖,随即起身迎了上去,不自然地笑道:“郎君怎么来了……”
  谢映舒一把攥住她妄图触碰他的手腕,手劲之大令她吃痛蹙眉,“棠儿何时得罪于你?”
  许净安眸子瞬间噙水,摇头道:“妾不知郎君何意……”
  “你不知?”谢映舒冷笑一声,松开她的手,优哉游哉地寻了处地方坐了下来,拿过案上的狼毫把玩着,语气漠然而冰冷,“你若自己不承认,我便亲自来审问了。”
  洛水迟疑地咬了咬下唇,就倔强地站在那儿一言不发。
  谢映舒唇边笑意更甚,抬手拍了拍,“甚好。”他蓦地扬声,“谢澄,进来!”
  谢澄连忙推门进来,唤道:“郎君有何吩咐。”
  洛水身子颤了颤,上下红唇轻轻嗡动,终究没有多说一句话。
  谢映舒几近漠然地看着她,“她肚子里的孩子,留得也实在是够久了,今夜便赐一碗落子汤罢。”
  洛水闻声,抬眼看着他,她泪眼朦胧,倔强地咬住下唇。
  这个结果是她日夜梦过无数回的。
  她不明白,自己分明是世族女郎的出身,为何就因她父亲下狱,她就得沦落至此?
  她不配拥有自己的孩子吗?
  她陪了他整整三年,可到头来,他竟也这般不留情面。
  那碗汤药很快便端了来,送到了她的面前。
  药汤浓黑,闻起来便令人头晕目眩。
  洛水再也忍受不住,一把跪倒在地,膝行到三郎跟前,一把抓住他的手,哭求道:“郎君当真如此狠心吗?这是我们的孩子啊……难道郎君昔日对洛水的宽容……都是假的吗……”
  谢映舒怜惜地抚了抚她的脸颊,笑道:“我给过你机会了。洛水,千万不要挑战我的耐性,我这个人一旦没有耐心,便只剩下心狠手辣了。”他淡淡扫了谢澄一眼,谢澄大步上前,一把擒住洛水的手腕,在她的哭喊声中将她强制地拉了开来,她却还是看着三郎,就这样倔强的扭着头,死死地盯着他,眸中含着似恨非恨的情绪。
  谢澄一把将她推攘在地上,拿过那碗药,就这样直接灌了下去。
  药汁顺着脸颊没入鬓发间,混着滚烫的泪,谢澄松开洛水,她一把伏下身子,捂着胸口猛咳,越咳越厉害,身子在不由自主地发抖。
  谢映舒看着她,等到她肚子开始疼,鲜血渐渐渗出衣裳时,才淡淡道:“传郎中。”
  谢澄又应了,出去吩咐了下去,谢映舒看事情办得也差不多了,便闲闲起身,淡淡道:“你想好,孩子没了只是其一,你身边这些人的性命,又该如何?”
  说完,他便毫不留恋地从洛水身边走了过去。
  三郎撂话时,并未避讳什么人。当夜,洛水身边的贴身侍女倩儿便跪在了谢澄面前,全盘托出了许净安与洛水的暗中联系,又道洛水曾求助于谢映棠,只是那时谢映棠并未贸然答应,虽然后来,谢映棠从成静那处探听到了三郎因朝中事情烦心的原因,让人转告了她。
  后来,谢映棠还在被软禁时,许净安便与洛水暗中联系上了。
  三郎听了谢澄的转告,当即震怒,却并未多做什么。
  他还在等。
  等洛水放下她所谓的倔强,向他亲口说出自己的所作所为。
  可后来,洛水依旧没有说。
  去诊脉的郎中来回复谢映舒,说是孩子已经彻底没了,彼时谢映舒正在练字,闻声没什么表情,只挥手让郎中下去。
  他正要提笔继续方才的书法,忽然看见案上放着一只精致的小纸鸢。
  她刚来谢府时,便是用这只小纸鸢让他选择留下她。
  有些记忆实在太过遥远,他想不起来了,只记得,当年他在宫里,也遇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,那小娘子姓郑,用灵巧的纸鸢讨得他的外祖母明懿皇后欢心,便常常来宫里玩耍。
  郑家小娘子,闺名秀宜,而没入奴籍之后,更名洛水。
  她是洛水,不是郑秀宜。
  谢映舒静立半晌,忽然一把掷开那笔,兴致索然。
  翌日,谢映舒便命人叫来了谢秋媛。
  谢秋媛绞着帕子,战战兢兢地杵在那儿,对于这个身份异常高贵的堂兄,她一向是敬而远之的,从未想过会与他说话,甚至是被他主动叫来。
  她心里有些忐忑不安。
  可谢秋盈一早就听闻了谢秋媛被叫去之事,禀着凑热闹的心,她草草去给母亲谢容氏请了安,便跟着来了,眼见着谢秋媛被问及许净安的事情,却迟迟不肯答,便嗤笑道:“堂兄有所不知,她就是表姊的小跟班罢了,哪里会出卖她?棠儿出事那会儿,她们俩怕是私底下庆贺着呢。”
  谢秋媛含泪道:“不是!是、是表姊……她不许我说……”
  谢秋媛早就想报复许净安了,此刻便添油加醋,顺势将许净安的暗中所作所为悉数说了出来,大到对成静有意、诬陷金月盗窃,小到抢了她的朱钗,还在老夫人面前暗示谢映棠的任性妄为……
  谢秋盈站在一边,闻言倒是愣了许久。
  随即便反应过来,意味深长地笑了。
  许净安这是……被人给卖了啊。
  谢映舒眯眼看着面前的少女,谢秋媛如今还未及笄,长相随了她那身份低微的生母,不我见犹怜,却透着一股子无害,可她哪里无害?分明是心思深到了极点,才会这般借机倒打一耙。
  便是一边看戏的谢秋盈,也颇为聪明圆滑。
  他蓦地就想起自己那妹妹。
  大族中的女子,单纯者甚少,诸如许净安这类人,也是数不胜数,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,早就从未出阁时便开始了。
  可谢映棠,真真是抱着一颗赤子之心的。
  从什么时候开始,连谢映棠都有些变了呢?
  从成静归洛阳后,她被刘冶冒犯开始。
  对世人绝无恶意的她,就这样被他一次次偶然的疏忽和故意的冷落,被逼到遍体鳞伤。
  他垂下眼,抬手让她们退下,一边吩咐了下人送她们去谢定之那处告发许净安,将金月红杏调回谢映棠身边,才乘车又去了官署。
  第51章 战事…
  两日后,以火漆密封的军报飞快传入洛阳。
  御书房外响起沉沉马蹄声,殿中闭目小憩的皇帝微微睁眼,剑眉一拢,眸光微闪。
  入宫不下马,当是军事紧急。
  他霍然起身,正要开口唤人,那殿门已被人推了开,一个身穿兵甲的将士飞冲过来,一下子扑倒在他的面前,高声道:“禀陛下!军事急报!”
  当日午时过后,皇帝急召两位辅政大臣入宫议事,他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,脸色黑如锅底。
  谢定之站在下首,看着御案上的火漆军报,终于开始心惊。
  七月三日,西北羌人政权更替,原守成之君被自己暴戾好战的弟弟谋反取代,随即大军便更换统帅,在宫宴之日分三路来攻,金城、洮阳、沓中相继失守。北方粮草不济,军队节节败退,大都督宋让已归洛阳,群龙无首。
  加之有功之将因御前失仪而被下狱,西北西南军心不稳,士族子弟难以抵御骁勇的羌人,或弃城而逃,或全军覆没,甚至有人为了自保,强逼百姓装作将士抵御敌军,借机遁逃。
  敌军此役有备而来,来势汹汹,举国上下皆沉浸在大战告捷的喜悦之中,谁知瞬间连连失守,军心越发不稳,几位战功显赫的将领意欲率军奇袭,皆身中万箭而亡。
  而如今,上邦太守陈鸣死守城门,存亡只在旦夕之间,而街亭之前便布有大将军薛淮安军队的一半,如今正顽强死守。
  一夕之间,山河飘摇,民不聊生。
  此战之惨烈,朝野上下人人震惊,而洛阳城中一片繁华,若非亲眼看见这字字刺目的军报,也许无人敢相信,一国之中,竟有极致的繁华和极致的地狱。
  皇帝狠狠闭眼,复又睁开,冷冷道:“两位爱卿以为如何?”
  大司马容峥与谢太尉对视一眼,随即容峥沉声道:“老臣以为,陛下宜速速派兵支援,让大将军先救街亭,与兵法会和,再往上邦。”
  “派兵、派兵。”皇帝原地踱步几回,蓦地回身怒道:“举国上下兵力无数,为何多年来难以大捷?朕派大将军支援,那南方胡人又当如何?如今善战之将,皆被你们以礼法相拘,关在了牢中!”
  “陛下息怒。”谢定之皱眉道:“事急从权,如今军心不稳,臣以为宜将他们先放出来,加以安抚,再派去疆场,在此之前,宜让大都督火速先去支援,至于南方胡人,宜再派将领。”他微微一顿,又道:“臣请命亲自前往。”
  皇帝微微一顿,随即眯眼看了过去,“太尉当真想亲自去?”
  谢定之道:“家父行伍出身,臣亦从军多年,此战关乎天下,不可轻率,臣亲自前往,一来可稳军心,二来,臣或可退敌。”
  “好!”皇帝淡淡一笑,又问道:“太尉以为,朕又该如何安抚那些将领?”
  谢定之缄默,许久才道:“臣但听陛下吩咐。”
  他许是猜到了什么。
  先是宫宴,再是下狱,再是流言纷纷,所有人都瞧不出任何端倪。
  士族得意洋洋,旁观着好整以暇。
  而如今,战事兴起,局势便彻底被扭转。
  之前的故意打压,都似乎是重重铺垫。
  打压得越狠,反击得越狠。
  只是,谢定之仍有些奇怪,若这真是被设计好的,那么,是谁在筹谋安排?
  是成静?
  若是他,那么他又为何会知道,羌人会打过来?
  通敌卖国?此乃大罪,任何有脑子的人,都不会选择与毫无信用的羌人合作,损人不利已。
  谢定之想不通,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安,为将为官不知多少载,从未有过这种被人操控全局的不安感。
  随后,皇帝命成静拟诏,赦免那些御前失仪的将领无罪,再让成静亲自颁布旨意,借与宋匀的昔日交情,让宋匀亲自入牢房将众将迎出,设宴款待一二之后,再让他们即刻带兵离开洛阳,火速增援。
  “俺就知道,这他娘的根本没俺什么好事,俺还以为皇帝突然顾念俺们的战功,原来是要我们去送死啊!”一人酒憨,便拍案怒道:“罢了!俺在这洛阳实在待不下去了!再看见那些叽叽歪歪的贵族子弟一眼,老子连饭都吃不下了!”
  “就是!不把我们当人看,有事就好好供着,说起来,那些个小白脸能打个狗屁仗?还不是要老子带着兄弟们去冲锋陷阵!”
  “……”
  这些刚刚从牢里被放出来的将军颇为激奋,一边大口灌酒一边大骂拍案,仿佛那桌子便是士族。
  宋匀端着酒杯的手一顿,苦笑道:“几位消消气,这里还是洛阳,小心隔墙有耳。”
  “洛阳?老子怕他个屁!”一人呸地一声,“再把我关进去,我看看谁还卖命!”
  “我说宋匀,你这回没有吃上牢饭,你可不知道,我们在狱中可憋屈了,连个狱卒都看不起我们!我呸——”另一人恼怒道:“我们做什么要来洛阳受这份气?平时就被那些无功而升官的士族子弟压迫,现在到哪里都要受气不成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