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作不合_分卷阅读_68
  这堂兄妹俩平素虽没太过娇生惯养的做派,毕竟都是不习武的软柿子,自保拖延时间是个大问题。稍有差池,这饵丢出去,只怕很难全须全尾收回来。
  当初正是顾虑到这一点,昭宁帝才同意了林秋霞与贺渊的请求,在第一时间将这二人圈到泉山护着。
  此刻的贺渊当真肠子都悔青了。就该一个字都不向赵昂透露的!
  今日是他大意,原以为赵昂在宗正寺卿这富贵闲职上一待数年,远离朝局核心,有些事上应该没那么敏感。
  却忘了,武德朝时,成王赵昂、嘉阳郡主赵萦与当时还是汾阳公主的赵絮,可都是朝野瞩目的热门储君人选。
  这几年赵昂之所以远离朝局与权力的核心,那是他自己愿意,不是他才能平庸。
  赵荞又舀了一勺碎冰,嘎嘣嘎嘣嚼着,摇头晃脑地笑道:“大兄弟,讲讲道理,不要这么疑神疑鬼。‘无事献殷勤’这几个字我都不认识,怎么会写在脸上呢?”
  “谁是你大兄弟?!”贺渊又气又恼,却又有点想笑。
  见他神情缓和,赵荞朝他身侧挪了挪,笑容明丽又狡黠:“大兄弟啊,再过几日就是‘南郊送暑’的盛会了。”
  “南郊送暑”是整个六月里镐京唯一的盛会,通常从六月初十持续到六月十五。
  那时武德太上皇所在的尚林苑行宫会开放山下部分园林整整一旬,不拘勋贵平民都可前往赏玩,泛舟玩水、游园射猎均可。
  “看吧,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?”贺渊忿忿冷哼,“无事献殷勤,非奸即盗。古人诚不欺我。”
  “不要说这么深奥的话,我听不懂的,”赵荞肩膀抵着他的手臂蹭来撞去,“你看我被圈在这里多可怜?除了成王兄,都找不到谁一起玩。‘南郊送暑’那么热闹,怎么能少了赵二姑娘共襄盛举呢?”
  她难得这么撒娇,若非眼下形势不对,贺渊是真真扛不住要投降。
  “当我不知你打什么主意?”贺渊咬牙忍住拥她入怀的冲动,伸手捏住她的两颊,“你两兄妹方才嘀咕半个时辰,就想到这破招?!‘南郊送暑’龙蛇混杂,正好方便你俩送到人刀口前去!”
  “别这么说嘛,你与林大人的心意,我和成王兄都懂的。林大人会如何待他,我是不知道啦,”赵荞由得他捏着脸,仰头笑得蜜甜,“但我知道,你会保护我,对吗?”
  “对你个头。既他那么想找死,叫他自己同林大人说去。只要林大人同意,我没二话。”贺渊想咬人了。
  赵昂那奸贼!知道自己绝对说不服林秋霞,竟撺掇阿荞来找他使美人计!
  “那,林大人对他没信心,肯定不会同意的。可你不一样啊!”赵荞一顶大高帽将他扣得死死的,“你对我肯定是很有信心的,是吧?”
  “你梦里的有信心!免谈。”贺渊松开手,转头不肯再受她蛊惑。
  赵荞放下那碗碎冰,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回来,放弃与他耍花腔:“事情已经这样了,拖下去不是办法。若闹出节外生枝的岔子,那叫得不偿失,这其中利害你一定比我懂。”
  贺渊眼尾逐渐泛红,嗓音微颤:“真的很危险。”
  “我知道。我与成王兄被护在这里是安全了,可相比我俩,城中剩下的全是他们名单上的小鱼小虾,不值当他们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下这么快贸然出手。如今大约只有我俩同时现身,那名暗线才会按捺不住。”
  语毕,她猝不及防在他唇上“啾”了一记。
  “贺渊,有些事,总要有人去做的。对不对?”
  贺渊眼底泛起浅浅红雾,右掌猛地扣住她的后脑勺,发狠地咬住了她的唇。
  第68章
  对贺渊的这个举动,赵荞毫无防备。
  短短霎时只见大片阴影兜头罩下, 先时被碎冰寒气沁到透凉的唇瓣被烫到灼心。
  贺渊在她唇上咬了一口, 生涩蛮横下藏着不安与不舍。
  仿佛有满腔火气急需泄愤却又狠不下心, 咬过之后旋即改探了舌尖,笨拙温柔地舐过她唇上那记新生的浅浅咬痕。
  无声恼着,却又哄着, 求着。
  赵荞胸腔酸软, 齿关一松, 便被“趁虚而入”了。
  这并非他俩之间的初次亲吻,却是前所未有的深彻黏缠。直到她微凉口内尽数被搅和成属于他的火热气息,这才作罢。
  赵荞将红透骨的脸颊藏进他肩窝,偷偷在他衣上蹭着唇间羞耻水渍,最终轻咬着唇角,无声赧然地弯了眉眼。
  “你这算是……”微哑的嗓音颤颤娇娇, 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。
  稳了稳如擂心跳,清清嗓子,才接着在贺渊耳畔道:“算同意了吧?”
  贺渊愈发环紧了她的腰肢, 滚烫侧脸贴着她的鬓边,暗暗平复着紊乱气息,不肯出声作答。
  赵荞将下颌杵在他肩头,抬起有些发软的手轻抚他的后脑勺:“这事终究需要了结。成王兄说得对,刺客入京之事若不能尽快解决,一不留神就会变成动摇国本民心的大祸。陛下同意我俩躲到泉山,只是一时顾念血脉之情的心软。”
  一国之君要考虑的事实在太多, 对血脉同源的亲族能护时会护,却总有需权衡利弊轻重的时候。
  昭宁帝虽同意他俩上泉山避这无妄之灾,但圣谕里都用了“暂时”这样的字眼。
  也就是说,若林秋霞采取下策在馔玉楼设局无果,刺客与暗线之事久悬不决,昭宁帝最终还是会让他俩回城做这上策的。
  贺渊仍旧不说话,隐隐还有几许负隅顽抗的执拗。
  赵荞稍退离他寸许,双手将他的脸挤得五官略略扭曲:“我难得这么有耐性好好同你讲道理,好声好气征询你同意,你也差不多就得了啊。”
  贺渊憋闷哼哼,眸心那点最后的倔强渐渐软化:“你管这叫‘讲道理征询我同意’?分明就是‘将你的决定告知我’。”
  赵荞再度趴在他肩头,又扭脸亲亲他泛红的耳垂,喃声道:“与其到了最后各方无计可施时,才不得不赶鸭子上架,还不如主动站出来帮着早些破局。你说对不对?”
  世人眼里,皇室宗亲生来只管安享富贵,钟鸣鼎食、锦绣膏粱,却不知既生来享有这供奉,那便意味着生来注定要交付某些代价。
  凡国有所需、君有所用,赵家儿女反倒没有资格像寻常百姓那般畏惧退却。
  *****
  两日后,孙青再度到泉山来通禀:林秋霞在馔玉楼设局至今已三日,未见成效。
  这个结果让人失望,却并不出乎意料。
  贺渊只得同意了赵荞与赵昂的请缨,亲自下山回城跑了一趟,向昭宁帝与林秋霞说明赵荞与赵昂的自请在“南郊送暑”时露面做饵的大致计划。
  昭宁帝点头首肯,林秋霞也只能面色冰寒地领命,当即着令内卫人马展开相应部署。
  六月初十,尚林苑行宫山下部分皇家园林如期开放的首日,镐京城内可谓万人空巷,京中百姓纷纷涌往南郊。
  这日清晨,一辆无标识的马车也低调下了泉山,不紧不慢往南郊而去。
  车上坐着神色凛冽如临大敌的贺渊,悠哉哉没心没肺的赵荞,以及看起来颇为高深莫测的赵昂。
  “马车送我与成王兄到南城门外就行,”赵荞对贺渊道,“既要做饵,既得做像。”
  之前这些日子,京中又不是没人知她与赵昂被送到泉山的事。
  若他俩今日在众目睽睽下由着一群人周全护送着进入尚林苑,那不就成明摆着告诉别人“有圈套,别过来”?傻死算了。
  “嗯,”贺渊打量她身上的素简布衣,冷声确认,“那个盒子,带在身上的吧?”
  赵荞从袖袋中抖落一个巴掌大的神秘木盒:“放心,忘不了。”
  她不是当真莽撞到往人刀口上撞,该有的准备绝不会大意。
  赵昂伸手拿过那盒子去,翻来覆去细细端详,好奇发问:“阿荞,你是说,这机括一扣,盒子就会飞毒针?”
  “嗯!老三亲手做的。最多能装三百枚牛毛针,扣一次机括连发十针。再是没个准头,十针总能中一针吧?只需针上淬好药,保命肯定是够的。”赵荞得意地抬了下巴。
  她三弟赵渭是个“匠作狂魔”,前几年得了一本前朝皇家珍藏的孤本《匠作集》,里头就是前朝著名的铸冶署司空制作这种防身暗器的图文流程。
  那位司空因先天体弱多病无法习武,便琢磨了这东西以便防身自保。
  赵渭觉这东西给自家二姐也合用,便照着做了一个。只是赵荞平素都有人跟着,又不闯什么刀山火海的阵仗,这还是头回真正派上用场。
  “你家三弟那鬼脑子,陛下只命他督造火炮改良真是浪费了,”赵昂啧啧,又问,“这玩意儿你试过么?真有用?”
  “当初刚做好时,我同他一道用普通迷..药浸的针试过,放翻了一头熊!”
  “泉山上还能有熊?!”赵昂惊了。
  赵荞笑眯眯地摇头晃脑:“那怎么能?我俩跑到雁鸣山去试的。”
  一旁沉默半晌的贺渊伸手轻拍她一下:“收好!”
  “哦。”心知他是紧张担忧,赵荞也不计较他这态度,乖乖将那盒子又收回袖袋中去。
  *****
  马车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。
  赵昂像是突然想起什么,开口打破了沉闷:“贺渊,馔玉楼那头的网既还布着,你也可顺道命人盯紧大司农府籍田令樊承业家。主要是樊家那位老太太和她身边的人。若她或她的人进了馔玉楼,那就算不是‘暗线’本人,想来也多少有点关联。”
  “啊?”赵荞目瞪口呆,“成王兄,你是怎么从‘刺客在我的馔玉楼与暗线接头’想到樊家去的?”
  连一路冷脸目不斜视的贺渊也抬眸看向赵昂,显然与赵荞有同样的疑惑。
  “去年到今年,你得罪过的人中能与朝堂有关联,无非就是樊家,”
  赵昂冷冷轻哼,“之前不是有人匿名向都御史府投信,告岁行舟与你在広严寺附近村落民居中暗行‘希夷巫术’么?你们做这件事近两月,连金云内卫都没察觉,偏就被人匿名告到了都御史府。眼下祸水又往馔玉楼去,我总觉是你被人盯上了。”
  赵荞像被人点穴定身,只剩眼睛还会眨了。
  “樊家与阿荞起冲突?何时的事?为何冲突?”贺渊蹙眉。
  “去年冬日,咱们在邻水时。”赵昂停了停,确认他并未因提到邻水而痛苦,才接着将赵荞与樊家老太太结怨的事简单说了。
  事情说来不起眼。
  无非就是樊承业最小的儿子樊均在明正书院就读,冬日里将同窗的信王府四公子赵淙打伤。
  信王夫妇都在邻水,书院自是派人请了赵荞去与樊家了结这事,就与樊家老太太杠上了。
  “原本我都忘了这茬,”赵昂摸了摸下巴,“今早起时忽然想起,樊承业从前是淮南的农政官。”
  年前因“希夷神巫门”的案子,淮南程家被大理寺司直白韶蓉与皇城司骁骑尉李同熙咬住了尾巴。程家为求自保,反水向朝廷投诚表忠心,毫不犹豫出卖了黄维界与邱敏贞,三家的松散同盟就此破裂。
  也就是说,此前淮南与松原邱黄两家有所勾连,这事是坐实的。
  在赵荞与贺渊双双惊讶中,赵昂有理有据地抽丝剥茧。
  “再有,之前不是从落网刺客口中审出,说进京后的首次指令是在広严寺附近那市集上得到的么?樊家那老太太进京这些年没旁的爱好,唯独三天两头往広严寺上香礼佛,且每次都会在市集上逛很久。就连每次书院休沐去接孙儿回家,她都是天不亮就出城,先去広严寺上香,再在市集上逛大半日,到下午才过书院接人。”
  像她那般年纪的老太太,再是诚心向佛,通常也就初一十五、年节佛诞之类才去寺庙,跑那么勤的已很少见,礼佛过后必逛市集的更少见。越想越可疑。
  赵昂白了贺渊一眼:“你那什么表情?知道你们做事要拿实证,若我有实证可以给你,还用费劲说这么多?”
  反正他有一个感觉,就算樊家老太太不是那名暗线,至少也是为那名暗线做事的人之一。
  “我不是质疑殿下的推测。”贺渊语气有些古怪,“只不过……”
  他转头看看愣怔的赵荞。
  赵荞神色恍惚地看着对面那个被自己疏远多年的堂兄,艰难开口:“那时你与贺渊都在邻水。我与樊家老太太冲突的事,他不知道,为什么你却知道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