帝师_分卷阅读_308
  未料想,安化王志大才疏,燕雀浅薄,偏立鸿鹄之志。
  因勾连江浙海匪,市货走私,安化王府右长史奉敕进京,即被捉拿下狱,至今生死不明。
  这个关头,身为其主,本当安抚家眷,以示德行,借以收揽人心。
  闫璟为安化王出策,将右长史之子接进府中,改名换姓,陪世子读书。即便朝廷追究,右长史家人被拿,大可以他人顶替。
  如此一来,右长史一家遭逢大难,也不会生出怨恨,反会对王府感恩戴德。长史司上下亦会明白,安化王不弃臣属,是可效忠托付之人。
  结果却是,计策不被采纳,出计人更被斥责一顿。
  回想当日,闫璟仍气愤难平。
  “护其家人,保其幼子?简直荒谬,休要害本王!”
  当日,承运殿中不只闫璟,王府左长史,审理,伴读均在。听闻此言,众人的脸色都很难看。
  强忍郁愤退出殿门,闫璟心下清楚,安化王府人心已散,大事难成。不出三年,安化王定当被朝廷问罪。
  如此险境,实非久留之地。
  思量出路时,京城传报喜讯,天子喜得两女一子,赏赐藩王宗室,安化王亦在其列。
  闫璟留心打探赏格,心中又是咯噔一下,预感更加不妙。
  相比一个铜板都没有的宁王,安化王还算“安全”。但比对临近的晋王,这点赏赐,简直可以忽略不计。
  再看楚王府和鲁王府几位公主郡王,镇国将军,辅国将军,乃至镇国中尉,闫璟双手发抖,冒出一身冷汗。
  王府之内,非只他看出异样。
  奇怪的是,无一人提醒安化王早做防备。更无人劝其同宁王断绝往来,仿效晋王向朝廷服软,摆正态度,誓言为国朝守疆。
  根源很好找。
  右长史一家,血淋淋的教训摆在面前。
  忠心为王爷办事,未必能得好。舍去性命,家人也不可保。与其如此,不如另寻出路。
  船将沉,不想法保存自身,等着一起丢命?
  自己死,只当是眼瞎耳聋,未能识得明主。
  家人何辜!
  心念生出,便如草生沃土,逐日疯长,盘踞整个脑海。
  闫璟明白,必须加快动作。
  王府左长史与大同府推官有旧,早暗遣家人同对方联络。王府纪善,教授,良医同样四下活动,各寻关系,希望能保全一家老小。
  闫桓已死,朝中关系再不可用。
  闫璟入宁夏时日,为躲避朝廷耳目,少有外出走动,遑论同边镇文武结交。
  如今,身在蓟州的杨瓒,竟是他唯一能仰赖的“关系”,能抓住的救命稻草。
  父死之仇,终生不忘。
  然而,如不能保全性命,何言报仇雪恨。
  离开宁夏之前,闫璟避开王府护卫,借出入承运殿之机,潜入右廊书房。小心搜寻暗阁,果然找到几封密信,有宁夏文武,亦有远近宗室藩王。
  时间紧迫,来不及仔细挑选,干脆连同木盒抱在怀中。
  将暗阁恢复原样,小心查看廊下,确定王府护卫刚刚经过,立即推开房门,急步跑回厢房。
  半个时辰后,闫璟借口出府会友,向典宝领取腰牌。
  “城中会友?”
  王府典宝皱眉,目光中带着怀疑。
  府内人心不稳,长史司属官频繁外出,借口五花八门,真实目的为何,彼此心知肚明。唯有王府之主被蒙在鼓里。
  不知该言可怜,还是自作自受。
  闫璟虽得重用,却无官身,勉强算是幕僚。长史都在谋求生路,一介书生,想离开王府另投他门,无可指摘。
  典宝没有阻拦,直接取来腰牌。闻闫璟要用马车,犹豫片刻,也答应下来。
  前路未卜,此人既能离府,必有靠山。与其卡着不放,与其交恶,不妨结个善缘。
  典宝意外干脆,闫璟出府的计划,比预期更加顺利。
  接过腰牌,套好马车,离开王府百米,即以半吊铜钱打发车夫,由家人挥鞭驾车,直奔城门。
  手持王府腰牌,城门卫自不敢阻拦。
  闫璟绷紧神经,抱紧木盒。为免怀疑,行李都未敢多带。直到离开城门,奔出十余里,仍不敢放松。催促家人策马,扬鞭飞驰晋地。
  路途之上,担忧追兵赶至,不敢留宿客栈,只寻村屯农家,假言寻亲,以铜钱换取衣食,借宿一夜。
  翌日,天未明,又继续赶路。
  待到晋地,知晓安化王府护卫不敢轻入,方才放松些许。
  换上儒衫,进入太原城,寻到一家中等客栈,沐浴用饭,总算睡了个好觉。
  原本,闫璟可持盒中密信,直接投靠晋王。进入太原城,打的便是这个主意。
  未料想,翻看信件时,竟翻出两封晋王亲笔。盖有晋王私印,写于弘治十八年,字里行间透露出对朝廷不满,对孝宗怀怨,对少年天子难服,隐有举“贤能”取代之意。
  这样的信,落到世人眼中,唯四字可以形容:大逆不道。
  哪怕送粮送羊,开私库支援边储,也会被夺爵,贬为庶人,甚至终身囚困。
  晋王府重要,不代表“晋王”一样重要。
  晋庄王长寿,儿孙着实不少。更活过儿子孙子,王位交给曾孙。
  朱知烊是庶子袭封,长辈叔伯,堂兄堂弟,四个巴掌都数不过来。这些人貌似安于现状,焉知不会盯着王府爵位,希望能取而代之。
  看过盒中书信,闫璟十分清楚,投靠晋王的路,完全被堵死。
  即便烧毁信件,对方也不会放心。
  说句不好听的,死人才最能保密。
  闫璟只是三甲进士,生父获罪戍北,朝中关系全无。本就是私逃宁夏,无声无息死在晋地,谁又能知晓?纵然知晓,岂会冒着得罪晋王的风险,全力追查?
  想了整夜,闫璟终于明白,摆在他的面前的,唯有一条路。
  蓟州,镇虏营,杨瓒。
  一笑泯恩仇?
  盯着烛火,闫璟冷笑。
  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。
  借其起身,当是先讨还些利息。
  隔日,闫璟早早起身,同家人至太原东市,新购马匹,重换车厢,扫去一切宁夏王府标志和线索,用过饭食,再度启程。
  马车离开半日,宁夏王的追兵方至太原。行动不秘,被守卫发现,逮入王府。
  晋王闻讯,立即着人审问。
  得知闫璟携密信潜逃,其中即有早年书信,当场惊出一头冷汗。
  “该死!”
  负着双手,晋王在殿中踱步。
  猜不透闫璟会逃向哪里,只能派人至客栈打探,寻到东市。
  因不能大张旗鼓,速度自然拖慢。
  等查明闫璟去向,派人追拿,前者早换过两辆马车,飞驰延庆州。
  属官一路追到大同边界,失去闫璟踪迹,恐引来朝廷注意,不敢继续再追,只能调头回报,人追丢了。
  “丢了?”
  “依属下推测,其人怕已过延庆,前往蓟州。”
  蓟州?
  闻听此言,晋王犹如五雷轰顶,站不稳,后退两步,倒在椅上。
  “王爷?”
  属官担忧不已。
  局面方好了些,陡然冒出这件事,实在令人措手不及。
  比起闫璟,晋王更恼怒安化王。如不是对方不安好心,留存书信,岂会予人把柄!说一千道一万,也怪自己年轻不知事,不晓得天高地厚,生出不该有的心思。
  现如今,后悔也晚了。
  “下去吧。”
  忽觉疲惫,晋王靠在椅上,颓然摇头。
  “王爷万万保重!”属官咬牙道,“属下立即点人,装作商旅,前往延庆……”
  “不必了。”
  苦笑一声,晋王面色发白,似万念俱灰。
  属官正着急,不知如何劝说,忽见一名中官走到殿外,行礼之后,小心翼翼拿出一页纸,言是王妃令其送来。
  “呈上来。”
  再是心烦,王妃送来的东西也不能轻忽。
  蓟州一场战事,晋王妃兄长领兵支援怀柔,立下不小功劳。得天子封赏,升调大同府,手握实权。
  看在大舅子的面上,晋王也会让王妃两分。
  更何况,夫妻关系向来不错,王妃常能为夫解忧,虽未诞下嫡子,地位仍牢不可破。
  别说寻常姬妾,曾有一争之心的侧妃,都被打压得没了脾气。花信年华,竟如一潭死水,终日诵经念佛,难寻初入府时的娇俏。
  怀抱野心,冒名入府的刘良女,被许给杨姓乐工,不甘命运,意图再生事,直接被杖十五,锁在房内。
  宫人送来汤药,困于逼迫,当面喝下,转头便挖着喉咙,一股脑都吐了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