帝师_分卷阅读_30
  所谓花押,即是新科贡士留在吏部的“签名”存档。
  当然,不是随便写一行字就行,必须美观且有独创性,旁人难以模仿。每逢官员政绩考核,升调平迁,都要对照花押以辨明真假。
  官员外放,动辄十几二十年。岁月流转,样子早已大变。期间,吏部尚书八成都换了几任,谁还记得你是谁,长的什么样。
  古时没有照相技术,想要确定真伪,字迹就成了最好的选择。
  看着谢修撰和顾编修龙飞凤舞,杨瓒苦苦思索,写废了五张纸,才勉强过关。
  由于杨瓒苦练台阁体,签出来的花押也是方方正正,看着就比别个大上一圈,相当有气势。
  “杨编修这花押签得……很是特别,着实令本官佩服。”
  过了许久,吏部文选司郎中才憋出这样一句话。
  杨瓒淡定点头,坚决不认为对方在说反话。
  三人回到值房,尚未知晓该做什么,圣旨又到。
  “今复立弘文馆,以太子太保兼武英殿大学士谢迁掌管。选谢丕、顾晣臣、杨瓒三人更番入值。逢三日,皇太子到馆中听史,与子诸论经。”
  读完敕令,扶安笑着对三人道:“陛下另言,太子入弘文馆,虽不拜师,仍如学生。三位需尽心尽力。遇有不端,可直言进谏,正心立德。每次讲习经义,皆要具条陈奉上御览。”
  “臣等领旨。”
  送走扶安,杨瓒三人互相看看,都有些发懵。
  翰林院尚未入值,就改调弘文馆?
  保安州,涿鹿县
  送走报喜的差人,杨氏举族欢腾。
  杨氏族长大开祠堂,杨瓒之父也挣扎着前来,和族人一同为停放的十六口棺木点香,焚烧纸钱。
  “四郎金榜高中,我杨氏终可扬眉吐气。十四弟,你和枉死的后生终于能合眼了!”
  趴伏在一口棺木上,杨氏族长老泪纵横。
  “十四弟,你先走一步,见到列祖列宗,还请敬告一声,杨庸不负祖宗,今有杨氏四郎金榜题名,光耀门楣!”
  “自今日起,闫氏休想再欺我杨氏!”
  “闫氏害我杨氏十六条人命,血债必要血偿!”
  杨氏族长声声泣血,话到最后,嗓子已沙哑得不成样子。
  “寻阴阳先生,择吉日为冤死的十二弟和后生们下葬!”
  与时来运转的杨家不同,此时的闫家已是乌云罩顶,一片惨淡。
  闫王氏坐在厅内,发鬓散乱,哭得昏天黑地,双眼肿得核桃一般。
  闫大郎站在一旁,脸色青白,眼底青黑,显得垂头丧气。闫二郎劝了两句,直接被骂了回来,只得缩着脖子,大气不敢出。
  “大郎,你倒是拿个主意啊!”
  “娘,爹是被锦衣卫拿住,儿又能有什么办法。”
  “难不成就看着你爹死啊!”
  “娘,爹只是被拿!”
  “被锦衣卫抓走还能活吗?!”
  闫王氏再次嚎啕,蛮不讲理。
  闫大郎愈发烦躁,很想甩袖就走。他担心父亲,更担心自己。若闫父被定罪,他的功名恐怕都保不住!
  闫二郎看看母亲,再看看兄长,正想偷偷溜走,忽见有个丫头在帘子边探头。
  “二郎,红姐儿来……”
  丫头话没说完,已被闫王氏厉声打断:“让她滚!滚走,越远越好!不是那个扫把星,不是她那个丧良心的死鬼爹,当家的也不会出事!让她滚,马上就滚!再不滚,我用扫把扫她出去!丧门星!”
  闫王氏的声音又尖又厉,传到门外,丫鬟家人无不脸色发白。见到红姐主仆孤单立在门前,更不敢上前安慰。
  刘红站在门前,听着闫王氏一声声辱骂,垂着头,眼圈发红,也不争辩。
  待闫二郎从门内走出,终于有泪珠从眼角滚落,看得对方既心软又心痒,心头像是有猫爪挠过一般。
  “红姐儿莫哭,娘在气头上,不会真赶你出去。”
  刘红摇摇头,细声道:“舅舅舅母待奴犹如亲生,舅母斥责两句亦是应当。奴只是为舅舅和表兄不甘。”
  粉面桃腮,梨花带雨,闫二郎看得心痒。听其所言,愈发觉得刘红娇柔可怜。
  “不甘又能如何?大哥落第,杨家那小畜生倒是得意。”
  “表兄,”刘红抬起头,似与闫二郎同仇敌忾,“那杨氏子才学不及大表兄,家中有丧还能得中,当真是老天无眼!”
  “你说什么,再说一遍?”
  “表兄?”
  顾不得男女大防,闫二郎一把抓住红姐儿的手腕,连声道:“家中有丧,家中有丧!我怎么就没能想到!我看那个小畜生还怎么得意!”
  话落,一把丢开刘红,转身回了室内。
  刘红也不揉手腕,低着头,快步离开。
  将同情和怜悯的目光丢在身后,行到客居前,推开院门,脸上方现出一丝冷笑。
  “红姐儿?”
  “收拾行李,今日便离开。”
  “离开?”丫鬟迟疑道,“可是太太仙逝,老爷又落了官司,家中无人,族人怕也不愿沾干系。红姐儿,不如暂且留下,好歹有个容身之处。”
  留下?
  刘红再次冷笑,留下陪着旁人一起死吗?
  “听我的就是。”
  “是。”
  丫鬟不敢再劝,收拾起两人的包裹,匆匆离开客居。
  闫王氏的叫骂声,家中上下都听得明白。刘红主仆此时离开,不会有人觉得奇怪,反倒多是怜悯。
  行出大门,当着街上人的面,刘红脸上带泪,深深福了一礼。
  “走吧。”
  两字落下,刘红转过身,再没有回头。
  第二十六章 太子难教
  “此事不可行!”
  闫二郎兴冲冲的返回厅内,却被闫大郎当头泼了一瓢冷水。
  “为何?”闫二郎不服道,“只要消息传到京中,就算那小畜生侥幸中了探花,也休想再做官,八成连功名都保不住!”
  “住口!”
  闫大郎额角鼓起青筋,恨不能给闫二郎一巴掌。
  杨家死了人不假,杨四郎丧期赶考也不假。若父亲和刘典史没出事,闫二郎的主意的确好。可现在两人都被锦衣卫拿走,罪名就私贿县衙,替换正役!
  杨家为什么死人?
  因为徭役太重,酷吏不仁,累死的!
  正役本该是闫家,是父亲送了钱,才把杨家推了出去。其后通过刘典史买通府衙的推官,给主管修筑寨堡的通判送了好处,杨家人分到的自然都是最苦最累的活。
  别人做一天便可休息,杨家人夜间仍不能歇,满打满算只能睡上一个时辰。这且不算,饭菜更是克扣得厉害。
  每日劳累又吃不饱,铁打的汉子也撑不住。只死十六个,还是事发得快。再拖十天半月,应役的杨氏族人怕要死绝。
  这样的事情传出去,杨瓒固然要受影响,官途不顺,闫家的罪名只会更大。
  顶替正役尚可转圜,贿赂朝官害人性命实是大罪。朝廷彻查,闫氏全族都要大祸临头。
  父亲被锦衣卫捉拿,放还的机会渺茫,必会设法将罪名全部揽下。他们兄弟纵被牵涉获罪,至多流放充军,命总能保住。假如朝廷网开一面,自己凭着功名,尚能罚充外县小吏。
  放任闫二郎不管不顾的闹出去,别说充胥吏保命,他们一家都要上法场!
  “不行,绝对不行!”
  见闫二郎仍是怏怏不服,闫大郎只能压下火气,费心劝道:“二弟,你听我的,这事绝对不能往外传。”
  只要父亲顶罪,自己和二弟即是“不知情”,命就能保住。
 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。
  别看杨瓒现下得意,在朝中没有根基,乍然富贵,早晚被浪头打下来,死无葬身之地!
  “大哥,你在怕什么?爹被拿走,定是那小畜生在京城告状!你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,不想为爹报仇?”闫二郎恶狠狠道,“就算不能弄死他,也要让他名声彻底臭了,方才能出一口恶气!”
  “你弟弟说得对。”闫王氏突然插言道,“你爹被拿走,杨家必然脱不开关系!”
  “娘!”
  闫大郎顿时一个头两个大。
  光是闫二郎,还可强硬压制。闫王氏搀和进来,当真是添乱。
  闫大郎用力咬牙,将即将爆发的怒火压回去。耐着心,将事情掰开揉碎讲给两人听。
  “娘,二弟,不是我不想为爹报仇。只是事情掰扯开了,咱们一家都要栽进去!”
  “怕什么,不是还有京城闫家?”闫王氏哼气道,“我就不信,咱们出事,他们敢眼睁睁看着。到时候,族里的口水都会淹死那对父子!”
  闫大郎突然觉得,自己之前的话都白说了。
  二弟不开窍,娘也是一样。
  “娘,若是京城闫家肯帮忙,爹如何会被拿走?”闫大郎顿了顿,加重语气,“就算不能救人,提前送个信总能做到。”
  “这……”
  闫王氏愣住了。